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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发于华尔街日报，作者尼克·蒂米劳斯（Nick Timiraos）是《华尔街日报》的首席经济记者。
在今年夏天国会作证前几分钟，鲍威尔独自坐在木质墙板的会场里，直视前方，显得陷入沉思。
后来这位美联储主席对一位同事说，他感到自己被困住了，但已准备好面对关于央行核心职责的问题——保持低通胀和让美国人有工作。
鲍威尔看起来已做好迎接批评的准备，确实他很快就遇到了。
特朗普的共和党盟友、来自俄亥俄州的参议员莫雷诺，在听证会一个小时后开始进行表演性质的抨击。他指责鲍威尔说特朗普关税与物价上涨和经济放缓可能相关是带有党派色彩。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评论关税，”鲍威尔说，“我只评论通胀问题。”
莫雷诺就和没听见一样，坚持说通胀正在下降，重复了特朗普的论调。特朗普要求立即降息，并因鲍威尔不照办而抨击他的正直与智力，称他是笨蛋、傻子。
2017年，正是特朗普提名鲍威尔担任这一职位。
“我们是数百万选民选出来的，”莫雷诺在发言结束时说，“你是一个人选出来的，而他并不希望你干这份工作。”
鲍威尔扬了扬眉毛，关掉麦克风，转头面对下一位参议员的提问。
对美联储主席来说，这只是平常的一天。每天清晨，他都要面对批评者的围攻，带头的就是特朗普。这些人说通胀已经被控制，经济已准备好降息。鲍威尔和许多人则持观望态度。
本周五，他将在怀俄明州杰克逊霍尔举行的年度经济研讨会上发表讲话，投资者和华盛顿的政策制定者将密切关注。几乎所有对钱有兴趣的人，都有理由想知道利率何时可能下降。
在鲍威尔看来，美联储能否继续作为独立于党派控制的央行存在，他认为这是国家繁荣的支柱，将取决于如何应对当前的经济形势。
与他密切合作过的人说，他几乎完全专注于做出正确的决定，依靠的是他在疫情期间领导美联储的经验，以及在应对数十年来最严重的通胀时行动迟缓的教训。
“我认为，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了，他每天早上醒来，晚上睡前，都在想，我能做些什么来维护这个机构？”曾在鲍威尔任期前半段担任美联储二号人物的克拉里达说。
政治压力在上个月达到超现实的顶点。那时，特朗普突然造访正在翻修的美联储总部。白宫顾问们已经连续数周把翻修超支的责任推到鲍威尔身上。
特朗普和鲍威尔都戴着白色安全帽，穿着西装，在布满灰尘的施工现场参观。在电视新闻摄像机前，特朗普示意鲍威尔靠近自己，然后宣布，修缮两栋历史建筑的费用已从25亿美元上涨到31亿美元。
鲍威尔摇了摇头，特朗普递给他一份白宫工作人员准备的文件。鲍威尔很快就找到了美国总统又胡说的内容。
“你只是把第三栋大楼算进来了，”他说，“那栋楼多年前就已经翻修完工。”
之后，特朗普缓和了气氛，说与鲍威尔的会面很顺利。
“不紧张，”他说。
本周三，特朗普要求美联储理事库克立即辞职，理由是她在被任命前涉嫌抵押贷款欺诈。库克一直在投票中支持鲍威尔。
据知情人士透露，特朗普告诉助手，他正在考虑解雇库克，这将给他留下一个待填补的空缺。
“我没打算在威胁下辞职，”库克说，“但作为美联储理事，我确实打算认真回应有关我财务历史的任何问题，所以我正在收集准确的信息，以便回答任何合理的疑问并提供事实。”
接受耶稣会教育的鲍威尔，领导着一个对政治人物来说容易当成靶子的机构。因为像梵蒂冈一样，美联储有权威，但没有军队。
鲍威尔对同事说，尽管看上去更显年长，但他并没有觉得被压力压垮。
72岁的他保持着所谓“人生中最佳的身体状态”，每周游泳三次，并和私人教练一起锻炼。这套锻炼方式帮助他管理压力，尽管有时因为要做出影响数百万美国人的决策，他会在半夜惊醒。
来自国会两党的议员、银行高管，甚至在机场或健身房偶然遇到的陌生人，对鲍威尔表达的私下支持，也给他带来了力量。他保存着人们写来的信件，这些信中感谢他保持冷静坚定。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曾在鲍威尔担任美联储主席前六年担任高级顾问的乔恩·福斯特说。
在今年夏天的国会听证会上，鲍威尔避开了有关政治压力的问题。他表示自己专注于保持经济稳定和控制通胀。
“我想把这样的局面交给我的继任者，”他说，“这是我唯一考虑的事。”
经济挑战
除了党派政治压力，单是经济挑战就足以考验任何美联储主席。
美联储的工具——升息或降息——对于这个30万亿美元的复杂经济体来说，是非常粗糙的。利率过高，可能引发衰退；利率过低，又可能推高通胀。
鲍威尔必须在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和人工智能崛起的情况下，驾驭这艘经济巨轮。关税和人工智能的影响尚未明朗，将决定企业如何招聘、如何定价。
而美联储的决定，将关系到美国人能否买得起房，以及薪水能否跟上生活成本。
通胀已连续四年高于美联储2%的目标。官员们担心关税会促使企业涨价，使通胀居高不下。
政策制定者也担心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健康状况。衰退过后，劳动力市场可能需要多年才能恢复。后疫情时期的就业趋势难以把握。近期企业创立和移民的波动，也让劳动力需求的预测难以确定。
“四处为难，他们在就业问题上注定要滞后，因为我们已经看到的修正数据就是如此，”毕马威首席经济学家斯旺克说，“而且通胀可能在好转之前看起来更糟。”
最新经济数据显示了挑战。去年逐步下降后，核心通胀今年降到2.6%的低点，但现在正逐渐接近3%。
截至7月的三个月里，就业增长明显放缓，5月和6月的数据大幅下修。即便如此，失业率仍维持在4.2%左右。
招聘放缓，正值特朗普政府的政策调整，包括收紧移民、加征关税、削减联邦岗位、减少对政府承包商和非营利组织的支出。
特朗普政府称，减税和放松管制可能抵消部分阻力。
上个月，多数美联储官员支持维持利率不变，但两位特朗普提名的理事——沃勒和鲍曼——投票支持降息。两人也在被考虑为鲍威尔任期明年5月结束后接任的候选人。
沃勒警告说，就业增长比看上去更疲软，一些指标已“亮起红灯”。他认为，美联储不应基于关税带来的价格上涨来决定利率，因为那类上涨不太可能重复。
鲍曼则抨击鲍威尔，称美联储的决策缺乏一致性。她指出，住房、消费者支出和就业人口比去年都更弱，而去年美联储已开始降息。
在降息辩论的另一边，是通胀鹰派。堪萨斯城联储主席施密德，上周在讲话中表示，关税对通胀的影响有限，部分原因是美联储没有过早放松。他说，不确定性可能还会持续数月。
鲍威尔的工作，就是在这些相互竞争的观点中寻求共识，并在必要时将其引导向自己希望的方向。而通向那里的路径，可能正在经济数据中显现。
7月就业报告显示劳动力市场疲软迹象更明显，这可能为鲍威尔下个月的降息提供依据。
“劳动力市场现在不算差，”旧金山联储主席戴利说，“但趋势正在朝错误的方向发展。”
她还说，关税对物价的传导没有一些预测者担心的那么严重，降低了出现大冲击的风险。
明尼阿波利斯联储主席卡什卡利说，美联储可能现在需要降息来支持就业市场，并保留在通胀再度抬头时逆转的可能。
“我并不喜欢这条路，”他说，“但这可能是有限选项中最好的。”
其他人仍未定论。圣路易斯联储主席穆萨莱姆和芝加哥联储主席古尔斯比指出，上月服务价格意外上涨，这意味着应该维持利率不变。但穆萨莱姆同时也提到经济增长放缓，这可能支持未来的降息。
美联储独立性
特朗普面临的挑战是，美联储的独立性超越任何单一领导人。即便明年春天鲍威尔被更亲白宫的人取代，依然可能有官员担心通胀，不愿受政治压力影响。
鲍威尔一直为部分同僚挡箭。福斯特说，他与联储同僚的关系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牢固，因为委员会清楚主席和这个机构正处在艰难处境。”
一些人认为，特朗普对鲍威尔的咄咄逼人攻击，危险性不及白宫可能发起的行动，比如削弱美联储架构，包括12家地区联储银行。
设定利率的会议由12家地区联储行长和七位理事会成员参加，但每次只有五位行长有投票权。与由总统提名的理事不同，地区联储行长由当地董事会选出，传统上独立于华盛顿运作。
联储行长的任期为五年，且是同步进行的。在明年3月之前，12位行长必须由理事会重新任命才能开启新任期。理论上，美联储理事会可以通过多数票罢免一位地区行长，但至今从未发生过。
由于美联储理事由总统任命，人们私下议论不安，担心白宫可能会在未来组建一个由特朗普任命的理事会，威胁在明年3月前阻止地区联储行长的连任，或在他们连任后将其罢免。
本周三，一名特朗普政府官员指控，由拜登任命的美联储理事库克可能在申请两处房产贷款时都将其标注为主要住所，从而涉及抵押贷款欺诈。
特朗普已提名自己的一位经济顾问，填补本月一位美联储理事意外辞职后的空缺。如果再有理事提前离任，总统就可能任命盟友，从而让自己提名的人在理事会中占多数。
财长施压
上周，美联储还面临来自财政部长贝森特的额外压力。贝森特曾是对货币政策十分熟悉的对冲基金投资人，如今负责物色下一任美联储主席。
贝森特原本表示不会对利率发表评论。但他在一次电视采访中说，美联储应考虑在9月进行更大幅度的半个百分点降息，并在此之后继续下调基准利率，从目前大约4.3%降到3%以下。一些投资者因此提高了对半个百分点降息的预期。
贝森特不仅仅是发表了观点。他的言论似乎把鲍威尔逼入角落。如果投资者因财政部长的评论而认为大幅降息更可能发生，并据此买卖资产，那么如果美联储没有跟进，市场抛售的责任可能会落到鲍威尔身上。
当贝森特第二天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及这些评论时，他说：“我并没有告诉美联储该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