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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时报:从《往年纪事》到《哈姆雷特》,普京入侵战争背后的神话故事

2025-08-26 00: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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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发在金融时报,作者蒂莫西·斯奈德在多伦多蒙克学院任教历史,他最新的著作是《论自由》。

普京,这个发动本世纪最严重战争的人,相信一部古老的僧侣编年史可以为无尽的流血赋予神圣意义。关于这部作品《往年纪事(The Tale of Bygone Years,)》的真相,能帮助我们看清俄罗斯战争的真相。

主角,丹麦酋长罗雷克,把我们引向另一部作品——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我们需要依靠艺术来理解悲剧,因为上周在阿拉斯加的普京与特朗普的会面,并不能像我们希望的那样,用“国家利益”这样的安慰概念来解释。

普京是玩世不恭的人,是后真相政治的创始人,而特朗普正是在这种政治环境中兴盛。但在最深的犬儒主义底下,往往潜藏着极为天真的想法。

普京的天真之处,在于他坚信俄罗斯有一个古老、连续且神圣的过去,而乌克兰属于其中。

《往年纪事》是基辅中世纪僧侣拼凑出的混杂之作,在他眼里却成了一种预言。

在入侵前的一篇文章里,以及去年接受塔克·卡尔森长时间采访时,普京把罗雷克的生平作为神圣历史的起点,并由此论证俄罗斯必须入侵乌克兰。上周在阿拉斯加,普京称乌克兰人是“兄弟民族”,有着“相同的根”,但他们需要通过暴力被解放出来,摆脱他们错误地认为自己是独立民族的观念。

其实,《往年纪事》真正记载的,是中世纪早期斯堪的纳维亚人在东波罗的海地区的出现。故事的早期主角是9世纪的罗雷克,在《往年纪事》中他的名字写作“留里克”。在862年的记载里,斯拉夫人请求斯堪的纳维亚人来统治他们。

这种极不可能的情节,似乎借用了斯堪的纳维亚的传说,因为丹麦人和瑞典人常常用“当地人邀请”这种说法为他们的劫掠辩护。

一位叫罗雷克的丹麦人,或许真的在东波罗的海地区占据过土地。但他从未到过千里之外的基辅,他的族人也没有。斯堪的纳维亚人是在一个世纪之后才开始进入基辅的。

不管怎样,中世纪东欧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成为一千年后各国之间开战的理由。就像加洛林王朝的历史,并不能要求今天的法国去入侵比利时,或者玛雅的历史要求墨西哥去入侵危地马拉一样。

罗雷克的故事重要之处,在于揭示了虚构王朝的神话政治。基辅的僧侣们在几个世纪后编纂这部《往年纪事》,想证明他们的赞助人是光辉传统的继承者。他们把罗雷克写成英雄,让他长居波罗的海地区,赋予他圣经式的长寿,让他在临终时生下孩子,再把那个孩子偷偷送进基辅当继承人。

我们完全可以确认这些都不是真的。时间顺序完全对不上,考古证据也清楚否认。

这些僧侣是用遥远的过去来支撑当时的统治者,说明他们比波罗的海地区的对手更重要。八百年后,普京在更夸大的规模上用同样的方法,借助《往年纪事》来论证莫斯科必须统治基辅,尽管在9世纪那些事件发生时,莫斯科还根本不存在。

莫斯科是在蒙古统治下才逐渐成为权力中心的。在罗雷克之后,其他斯堪的纳维亚人控制了基辅。他们的僧侣写下了《往年纪事》,以证明自己地位的正当性。

基辅罗斯王国在13世纪蒙古入侵后崩溃,大部分领土并入立陶宛大公国。新兴的莫斯科城原本是罗斯东北部的一个行省,落入蒙古汗国统治,由他们挑选地方首领代为征收贡赋。

几百年之后,莫斯科的统治者摆脱了蒙古控制,决定要一段更体面的历史。他们往回追溯七百年,从《往年纪事》中抓住罗雷克,虚构出“留里克王朝”。

彼得大帝在1721年建立俄罗斯帝国时,又更进一步,把“罗斯”这个斯堪的纳维亚名字据为己有。正如彼得(如今还有普京)所展示的那样,新国家总要编造古老的起源神话。

丹麦酋长罗雷克没有建立基辅罗斯或任何国家。即便他建立过,也不能想象用那段中世纪的历史来为今天轰炸乌克兰城市辩护,这已经荒唐过头了。

他的传说告诉我们,权力的虚构如何运作,并引导我们走向另一则关于权力机制的传奇。

在中世纪晚期由萨克索·格拉玛提库斯撰写的《丹麦人的事迹》中,我们能读到更多关于类似罗雷克的记载。学者们争论了一个世纪,这是否是同一个人。很可能是的,虽然这两部作品中都有传奇色彩。在这里,丹麦人罗雷克是一名异教维京人,“基督教世界的灾祸”。他继承了父亲在东波罗的海地区的土地,航行收取贡赋。

在这个记载中,斯拉夫人就生活在波罗的海近旁。《丹麦人的事迹》与《往年纪事》在一个基本点上相同:丹麦人对斯拉夫人行使权力。在当时的环境里,这并不罕见。

随后,罗雷克回到丹麦。据记载,他在870年代还袭击或统治了如今荷兰和德国海岸的部分地区。

从萨克索的记述中得来的罗雷克家族史,把我们带向熟悉的神话领域。萨克索说,罗雷克的冒险始于他父亲杀死奥丁最宠爱的儿子,后来又被奥丁的另一个儿子报复。此后,在父亲去世后,罗雷克才展开了在波罗的海的冒险,收取贡赋。

而在《往年纪事》中,他被留在波罗的海地区,临终时生下“有用的儿子”。在《丹麦人的事迹》里,他回到丹麦,有一个名叫格鲁塔的女儿。

萨克索记载说,作为丹麦的王子,罗雷克目睹了两位酋长兄弟冯和奥尔文迪尔的争斗。罗雷克因佩服奥尔文迪尔的征服,将女儿格鲁塔嫁给他。但冯出于嫉妒杀死了兄弟,并娶了格鲁塔。

这一切都被奥尔文迪尔的儿子——罗雷克的外孙目睹。这个年轻人装疯以躲避叔父的谋杀,并策划复仇。他的名字是阿姆雷特。莎士比亚称他为哈姆雷特。

罗雷克隐藏在莎士比亚最伟大的悲剧背后,但他和俄罗斯国家历史的开端并没有关系。普京似乎深信自己所描绘的东欧过去,并认为战争是让它“成真”的必要手段。

人们可以相信虚幻的事物,再通过行动把别人裹挟进暴力的改变中。汉娜·阿伦特称这种现象为极权主义。

宣称某片土地必须被征服,仅仅因为在古老传说中对一个虚构民族的误读——一个婴儿夺城、摔跤决战战争、统治者因马匹预言而死的故事——这似乎是疯狂。

但或许这正是政治借由死亡和毁灭,把世界重塑成艺术的模样。

一个多世纪前,当俄罗斯帝国将罗雷克的故事神圣化时,乌克兰思想家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他们创造了社会史(米哈伊洛·格鲁舍夫斯基),强调跨文化交流对自我认知的必要性(伊万·弗兰科)以及对建国的重要性(维亚切斯拉夫·利平斯基),并吸收了斯基泰和希腊的古典遗产(莱西亚·乌克兰卡)。

注:米哈伊洛·格鲁舍夫斯基(Михайло Грушевський,1866–1934)是乌克兰最重要的历史学家和政治思想家之一。他是 现代乌克兰史学的奠基人,第一次系统地把乌克兰的历史独立出来研究,而不是像俄国史学那样把它并入“俄罗斯历史”。

伊万·弗兰科(Іван Франко,1856–1916)是乌克兰著名的诗人、作家、学者和社会活动家。他强调 跨文化交流对于民族自我认知的重要性,认为乌克兰人要在与他者的接触中认识自己。在乌克兰文化和思想史上,他常被视为“国民教师”。

维亚切斯拉夫·利平斯基(В’ячеслав Липинський,1882–1931)是乌克兰历史学家和政治思想家,他提出了 国家建设理论,认为乌克兰需要有强有力的国家组织,而不仅仅是文化或民族认同。他强调精英阶层和贵族在建国中的作用,被视为乌克兰保守主义政治思想的代表人物。

莱西亚·乌克兰卡(Леся Українка,1871–1913)是乌克兰最伟大的女诗人、剧作家之一,在文学创作中吸收古典文化,如斯基泰、希腊的元素,用来表现民族解放与个人自由的主题。

这些思想家如今迎来复兴。在饱受战争蹂躏的乌克兰,人文学科繁荣发展,乌克兰学者出版创新性的全球史,而侵略国却在推行极端的历史政治,强制灌输“永恒、纯净的俄罗斯”这一官方叙事。

如果像普京这样的独裁者.可以声称历史在某个时间点被冻结,那么在其他任何时刻发生的事,就成了“形而上学的错误”,就该受到暴力惩罚。如果说在2020年代,乌克兰属于俄罗斯,仅仅因为俄罗斯独裁者知道一个关于公元860年代维京人的传说,那数千万真实生活在乌克兰的人,就根本没有选择自身身份的权利,只能接受处决、酷刑和儿童被掳走。

中世纪的“形而上学”与后真相的宣传融为一体。2014年普京战争开始时,他对古老权利的宣称,正好与社交媒体宣传的浪潮相契合:先是掩盖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和入侵乌克兰南部及东南部地区,再推动英国脱欧,接着支持特朗普的总统竞选。

普京的助手弗拉迪斯拉夫·苏尔科夫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俄罗斯政治和外交政策的“后真相”转向:一个国家可以凭借关于过去的寓言入侵另一个国家,再用复杂的社交媒体手段否认,并且还能相当成功。

这种成功是真实的。

奥巴马政府对2014年俄罗斯入侵的反应犹豫且不足。英国脱欧真的发生了。特朗普真的当上了总统。今天我们常常忘记,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其实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并且包括顿巴斯地区。

这种记忆的丧失,是混合战争带来的,其后果延续到未来。特朗普如今甚至把顿巴斯视作乌克兰可以“拱手让出”的东西,尽管乌克兰仍控制的部分拥有防御防线和要塞城市,以及重要的自然资源。

事实上,俄罗斯已经为征服这一地区持续作战了十一年半。

哈姆雷特的故事,把我们引向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政策的软弱。普京第一次入侵的意识形态家苏尔科夫(弗拉迪斯拉夫·苏尔科夫是俄罗斯政治家、战略策划师,被称为普京“克里姆林宫的灰色枢机”),痴迷于这部戏剧。彼得·波马兰采夫(英籍俄裔作家、记者和媒体研究学者)在莫斯科时期的报道中,曾描述他与一位文学教授的讨论。

那位教授看得很清楚:挪威在丹麦精英阶层中安插了特工,哈姆雷特被操纵装疯,以动摇丹麦宫廷,而挪威王子福廷布拉斯的政变才是全部计划。一个较弱的国家在东欧发动战争,如何能颠覆更强大的国家?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挪威宣称与波兰作战,但顺带夺取了更强大的丹麦,而不久前挪威还曾被丹麦击败。

注:《哈姆雷特》里的一条副线剧情,挪威年轻王子福廷布拉斯想为父亲报仇。他的父亲曾被丹麦王哈姆雷特的父亲打败,并失去土地。表面上,福廷布拉斯声称要带兵去打波兰,但他真正的目标是通过这一行动卷土重来,重新挑战丹麦。在剧情发展里,丹麦王国因宫廷内乱而动荡,最后全军覆没,福廷布拉斯几乎“不费力”地接管了丹麦王位。

波马兰采夫对话者提出的这种偏执(但可能正确)的解读,提供了线索。

如今俄罗斯正在东欧打仗。就这场战争而言,正在主导更强对手——美国的“宫廷”。特朗普政府节节退让。在特朗普的任期内,普京不必再担心自己非法入侵与大规模战争罪行会受到谴责。未来战争的威慑手段,如审判、赔偿和军事部署,被提前放弃,换不来任何东西。美国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曾两度被叫停,而且很可能任其枯竭。

福廷布拉斯比普京更具吸引力,而特朗普却不像哈姆雷特那样关心自己的国家。但即使是恶人也有悲剧性的缺陷,特朗普的缺陷是虚荣。从安克雷奇的记者会上看,普京对此非常清楚。

特朗普掉入的陷阱,早在2016年就已埋下。当时克里姆林宫全力帮助他的竞选,打击希拉里·克林顿。美国人压抑着这段记忆:特朗普教导他的支持者把它称作“骗局”,媒体也受到压制。我们本就记忆短暂,不愿相信自己会轻易被外国人愚弄。

但俄罗斯的操作是真实存在的,普京和特朗普都心知肚明。在那场没有记者提问的“记者会”上,普京长篇讲述他神话般的过去,而特朗普则诉说自己因人们记得俄罗斯在2016年帮过他而心怀怨恨。特朗普说,这从未发生过,任何相反的看法都是一个“骗局”,而这个骗局不幸阻碍了他与普京之间“极佳关系”对政策的指引。

在克里姆林宫看来,特朗普从一开始就是“俄罗斯的人”。

十年前,克里姆林宫完全有理由认为特朗普的总统任期会符合他们的利益,能给美国带来混乱和软弱。俄罗斯官方媒体在2024年已经公开表明,特朗普是他们在乌克兰取胜的最大希望。无论俄罗斯还有什么其他筹码,单是之前的支持,加上特朗普的虚荣,就足够了。

换作另一个人,也许会以不同的方式处理:他们可能会说,是的,俄罗斯支持过我,但无关紧要,我无论如何都会赢;既然赢了,我要向俄罗斯展示我的独立性。

和普京一样,特朗普也是极为玩世不恭的人,是后真相政治的产物。而在这种犬儒主义底下,潜藏着天真——他相信自己真的独立自主。正因他需要坚持否认俄罗斯的支持,才使他受制于那些真正支持过他的人。

普京只需附和一句:“对,这全是骗局”。随后,特朗普和普京就能因为他们共同“遭受”的委屈而建立起情感纽带。

特朗普在安克雷奇甚至说,“我们”一起承受的一切,让他们都成了“殉道者”。

乌克兰人完全被忽视。在阿拉斯加,数十万伤亡者的真实苦难根本没被提及。

普京对乌克兰的看法是疯狂的,但这疯狂有其逻辑。他在阿拉斯加称乌克兰是“兄弟民族”,既是引用罗雷克的故事,也是权力宣示:作为军阀和独裁者,我能用杀戮把谎言变为真理,把反驳的证据抹去。

特朗普不必理解其中的神秘主义,他只需从中得到安慰。俄罗斯是古老的民族,是大国,理应随心所欲。特朗普可以告诉自己和我们,这只是世界的本来模样,而不是美国软弱政策的结果,也不是虚荣的美国总统陷入圈套的病态劳作。

在阿拉斯加,这两个故事汇聚在一起,昭然若揭。

或许这并不意外,因为哈姆雷特的故事和罗雷克的故事其实是同一个故事。没有斯堪的纳维亚的传说,没有丹麦和基辅的僧侣编年史,就不会有著名的莎士比亚悲剧,俄罗斯人也就缺少他们的起源神话。

我们必须了解艺术,才能理解王朝神话和疯狂困境中的政治。理解这些故事,就是看到欺骗与自欺如何引发战争,并且如何延长、加剧它。

无论是《往年纪事》还是《哈姆雷特》,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事实记录,就像安克雷奇两位总统的记者会一样。但“准备就是一切”。

艺术让我们看清,比如两个人的纠葛,比我们期待中的政策更重要,而一个国家正从内部腐烂。

来源:加美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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