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站
收藏
举报
这篇调查报道刊发在华尔街日报，作者是安格斯·贝里克，帕特里夏·考斯曼和丽贝卡·鲍尔豪斯。
加密货币富豪赵长鹏一年前从加州监狱返家，在一处遍布3000万美元别墅的白沙岛社区中休养。他练习风筝冲浪，在海边俱乐部与朋友聚会，100英尺游艇“Da Moon”停靠在附近。
尽管恢复了自由，但一切并不顺利。
赵长鹏的加密货币交易所币安属于一名罪犯，又受到美国当局限制，正陷入困境。新接手的监管人员正严厉整顿，向这个曾被称为巨型洗钱机器的公司施加了巨大压力，币安的高层法律团队确信，公司前景黯淡。
此时，特朗普声势高涨的总统竞选带来了转机。
知情人士透露，大选期间，赵长鹏的代表开始与特朗普的盟友接触，表示希望解决币安在美国的法律麻烦，并提出与特朗普家族企业达成交易的想法。
特朗普胜选后，币安组建了一个高层特别小组，试图与特朗普家族刚成立的加密货币企业World Liberty Financial达成协议，借此争取为赵长鹏赢得赦免。
今年春天，币安采取一系列措施，推动特朗普家族这家企业推出的新稳定币产品迅速发展，提升可信度，使其市值从1.27亿美元跃升至超过21亿美元。
上周，特朗普赦免了赵长鹏，为这家曾因违反反洗钱法规、在2023年被禁止进入美国市场的全球最大加密交易平台重返美国铺平了道路。
当时，美国政府指出，赵长鹏允许被制裁的伊朗加密交易所、俄罗斯毒贩、哈马斯武装人员及其他犯罪组织通过币安转移数十亿美元资金，造成“对美国国家安全造成重大危害”。
此次赦免是迄今为止最明确的一次，特朗普利用总统权力让参与让自己家族利益交换的人受益。
知情人士透露，在今年3月World Liberty推出与美元挂钩的稳定币USD1之前，币安派出十多名工程师，协助开发这款加密货币的技术。
随后，币安与阿联酋国家投资者达成协议，由其出资20亿美元收购币安的少数股权。据了解，币安提出，这笔交易要用USD1结算。
USD1的使用推动了World Liberty的崛起，市值大幅扩大，也为其另一款加密货币WLFI的销售提供助力。
WLFI币值会在市场上浮动。World Liberty的商业合作伙伴表示，稳定币的成功是他们投资WLFI的原因之一。
过去一年，World Liberty通过WLFI的销售收入约为14亿美元，远高于特朗普的房地产投资每年带来的收入。
World Liberty网站显示，这家公司大约40%的股份属于一个特朗普家族实体，有权获得公司这部分销售收入的四分之三。
特朗普上周表示，赵长鹏是“遭到拜登政府迫害的人”，而自己是在“很多好人的请求下”给予赦免。
一位知情人士称，特朗普特使史蒂夫·威特科夫，去年秋天与儿子扎克及特朗普家族共同创办World Liberty，近期他曾表示对赦免充满信心。不过一名政府官员否认了这一说法。
据知情人士透露，一些政府官员对赦免的时间感到意外。部分官员担心赦免一家因严重违反反洗钱法规而被定罪的外国公司负责人，会在公众层面造成不良影响，并可能鼓励其他人效仿。
司法部内部一些官员原本认为赦免不太可能发生，因为这不符合美国利益，可能为币安重返美国打开大门。
最终，赵长鹏终于成功摆脱“不受欢迎人物”的身份，再度成为备受外国领导人欢迎的行业巨头，积累了更多财富。这将有助于币安重新在美国运营。美国曾是币安最大的市场之一，年收入占比高达三分之一。
自去年以来，币安一直受到司法部和财政部的监督，以确保其退出美国市场并遵守反洗钱法规。司法部的监管可能会被取消，但财政部的监督预计将持续到2029年。
据知情人士透露，币安早已试图摆脱监管，3月曾向财政部官员申请结束监督，同时拖延或拒绝许多监督人员提出的审查内部记录和员工访谈的请求。
而在赦免之前，赵长鹏的业务已在美国展开新布局。币安的自有加密货币BNB通过在美上市公司对这个币种的投资，已对美国投资者开放，帮助赵长鹏的净资产过去一年里翻了一倍，达到至少800亿美元。
“发生了什么鬼事？”
在加州隆波克联邦监狱的5号牢房中服刑时，赵长鹏已经开始思考如果特朗普当选总统，自己未来的打算。他的狱友是一名因双重谋杀入狱、鼾声极大的囚犯。
赵长鹏出狱后，在接受加密货币播客主持人等人采访时讲述了这段经历。
他因在2023年底承认未能建立有效的反洗钱机制而被判入狱四个月，并辞去了币安首席执行官职务。美国方面的指控称，币安的首席合规官曾告诉同事，赵长鹏不希望平台对用户身份进行审查，并表示用户“就是为了犯罪而来的”。
检方表示，赵长鹏曾告诉员工，“宁愿事后道歉，也不事先请示”。
根据认罪协议，赵长鹏承诺不再参与币安的日常运营，美国当局对公司处以创纪录的43亿美元罚款。
在狱中，赵长鹏组织学习小组，向狱友讲解加密货币知识。他后来告诉一位采访者，狱警还向他请教交易建议。
服刑期间，他看到电视上报道，特朗普在竞选途中在纳什维尔的一场比特币大会上宣布自己支持加密货币，推翻了此前的怀疑态度，这让赵长鹏感到震惊。
“我还坐在监狱里，我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鬼事。”赵长鹏在一次采访中说。
在另一场采访中他表示：“显然这对我们这个行业是好事，对那些我认为被不公指控的人也是好事。”
他在9月出狱，迎来了一个陌生的新世界，加密货币忽然变得具有政治吸引力，与拜登政府通过监管、诉讼和刑事调查打压行业的做法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他与伴侣、币安联合创始人何一及孩子们定居的阿布扎比后，赵长鹏在社交平台上表示，需要时间思考下一步。
他一个月后在迪拜举行的币安活动上小心翼翼地接受了现场采访，称希望远离政治，必须遵守认罪协议。
不过他也指出：“一切都会改变。协议可以用新协议更新。政府也会更换。”
币安内部的情绪则逐渐恶化。尽管仍拥有全球约2.5亿用户，但根据研究机构CCData的数据，币安在加密交易市场的份额已降至近四年来最低水平。
尤其是由财政部指定、来自纽约律师事务所Sullivan & Cromwell的律师，向公司高管不断发出采访员工、加强客户审查以及调查以往数十亿美元交易的要求。
币安的高层法律人士认为，美国当局最终会以币安未配合为由施加更严厉的惩罚。
赵长鹏的刑事案件也拖累了币安在欧洲的扩张计划，以及在阿联酋等地申请新牌照的进程。
币安特别行动小组
2024年9月，特朗普宣布成立World Liberty，要将帮助“让美国成为世界加密货币中心”。
根据公司成立文件，这家企业旨在推广与美元挂钩的稳定币，巩固美元主导地位。
World Liberty在推出第一个月就通过销售WLFI募集了2000万美元。扎克·威特科夫最近在一场会议上表示：“一开始没人相信我们。”
他说，去年一些加密行业人士甚至称这个项目是“个笑话”。
赵长鹏卸任后接任的首席执行官邓伟政领导的内部特别行动小组，研究如何向特朗普家族企业注入资金。这个想法受到了孙宇晨的启发。
据知情人士透露，孙宇晨在2024年11月大选结束后不久宣布购买了3000万美元的WLFI代币。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随后暂停了对孙宇晨的欺诈调查。
币安并未购买WLFI，而是承诺提供一支由总部设在香港的稳定币负责人带领的团队，协助开发USD1背后的区块链技术。
World Liberty的发言人表示，币安为其提供了“智能合约”，这些合约用于稳定币的区块链运作，“是为了节省WLFI重复开发的麻烦，而不是为了换取任何回报。”
2024年10月，World Liberty聘请了赵长鹏的密友、曾在两年前因纽约监管机构命令关闭币安稳定币业务的Rich Teo。他曾负责Binance的一项稳定币业务，这项业务在两年前因纽约监管机构的命令被关闭。
12月初，赵长鹏与何一在阿布扎比F1大奖赛赛道旁的一艘游艇上，招待币安重要客户及知名宾客，其中包括马斯克的父亲埃罗尔·马斯克，以及后来成为World Liberty顾问的巴基斯坦科技企业家比拉尔·本·萨基卜。
宾客在甲板上随DJ和萨克斯手表演起舞，F1赛车在岸边呼啸而过。
几天后，赵长鹏在当地比特币大会上与埃里克·特朗普和史蒂夫·威特科夫互动。据知情人士称，会后，威特科夫与美国政府内部熟悉赵长鹏案件的人接触，探讨赦免可能。
与此同时，特朗普家族代表（包括威特科夫）与币安代表展开交易谈判，其中包括对币安美国子公司币安.US入股的可能。币安.US设立于2019年，作为一个简化的美版平台，遵守美国法规。
彼时业内普遍认为：如果赵长鹏获赦并解决法律问题，币安全球业务可整合币安.US。
交易达成
与此同时，赵长鹏多年来一直与阿布扎比王室商讨对币安的投资，但因法律问题迟迟未能敲定交易。
他通过支持当地科技孵化器并在奢华的萨迪亚特岛建立人脉，与阿布扎比王室拉近关系。
今年3月，币安宣布与MGX达成交易。MGX是由阿联酋总统穆罕默德·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的兄弟领导的投资公司。MGX将以20亿美元收购币安的少数股份，这是币安首次引入机构投资者。
为纪念这一时刻，穆罕默德在自己的奢华私人宫殿接待赵长鹏。宫殿藏于林木茂密的水道对岸，通常只接待外国政要。
赵长鹏用阿拉伯语发推称，“真主自有安排”，并晒出与穆罕默德身穿长袍的合影。他已获得阿联酋公民身份。
但在交易完成前，币安提出一个请求。据知情人士透露，公司希望MGX用即将发行的World Liberty稳定币USD1支付这20亿美元。
阿联酋方面同意了。
World Liberty一名高管曾告诉商业伙伴，阿布扎比王室对推动特朗普的加密货币计划非常感兴趣。
为了完成交易，MGX向World Liberty购买了USD1，从而为特朗普家族的企业注入了20亿美元现金。World Liberty持有这些资金作为储备，用以确保USD1与美元的1:1挂钩，除非这些代币被兑换为现实货币。公司将储备资金投资于美国国债，并从中赚取利息。
如持有一年，这20亿美元预计可带来约8000万美元利润。
MGX的交易规模使USD1迅速跻身全球最大稳定币之一。
知情人士称，当时参与交易的人私下对MGX为何选择USD1感到疑惑。
MGX的发言人表示，是币安要求以加密货币结算交易，而MGX在考虑“商业适用性”等因素后选择了USD1。
4月下旬，赵长鹏在萨迪亚特岛圣瑞吉海滩度假村的高级餐厅，与扎克·威特科夫及萨基卜会面，出席币安为顶级客户举办的私密峰会。
一位监督MGX投资、同时也是World Liberty顾问的阿联酋高管出席，还有一名同时为币安和World Liberty游说的代表。
第二天晚上，海面上空无人机表演拼出“MGX”字样，World Liberty开始发行本次交易使用的USD1。
两天后，MGX完成对币安的入股。
MGX将20亿美元的USD1转入币安账户。据区块链数据和知情人士透露，这些代币至今大多仍由币安持有。
6月，World Liberty宣布与由币安管理的加密交易平台PancakeSwap合作，推动USD1的普及。平台为使用币安区块链生态系统代币的交易者提供奖励和奖金。根据《华尔街日报》此前报道，这项合作使USD1交易量激增。
命运逆转
币安峰会结束几天后，在迪拜举办的币安 Clubhouse活动上，赵长鹏向在场听众表示，自己是“上一届政府发起的反加密战争的受害者。但现在情况正在逆转。现在他们会让我们更快前进”。
今年5月初发布的一档播客采访中，赵长鹏透露，他的律师两周前刚提交了赦免申请。他说，是因为《华尔街日报》和其他媒体报道他正在寻求赦免后，才决定正式提交，“既然都被报道了，我也就不如直接申请”。
赵长鹏的盟友开始私下表达失望，认为赦免迟迟未到，尤其是特朗普已经赦免了包括“丝绸之路”创始人罗斯·乌布利希特在内的多位加密货币企业家。
他们感到赦免的进展并不像预想中那样顺利，并开始寻求建议。
春季，赵长鹏展开世界巡回访问，游说各国领导人出台更友好的加密货币监管政策。在巴基斯坦，赵长鹏与副总理一同出席活动，随行的还有已成为World Liberty全球大使的萨基卜。他加入了由萨基卜领导的国家加密委员会。
萨基卜在拉合尔莫卧儿风格的城堡与赵长鹏会面时说：“你不仅是个人，你是一场运动。”
随后，萨基卜安排扎克·威特科夫访问巴基斯坦，与政府签署协议。
据知情人士称，币安也有望获得巴基斯坦新设加密监管机构颁发的首批加密交易所牌照。巴基斯坦政府今年5月任命萨基卜为加密货币事务特别助理，负责监管这个机构。
在美国，赵长鹏的处境也开始改善。他与美国投资者达成协议，推动币安自有代币BNB的价值。
这种被称为“加密国库”策略的做法，指的是上市公司发行股票和债券，用于购买特定加密货币，已成为华尔街的新热潮。知情的前政府官员表示，在上一届政府时期，由于财政部对币安的监管命令，这种做法本会受到严格审查。
BNB流通市值自7月以来增长了75%，达到1540亿美元。据前币安高管及相关文件，赵长鹏至少持有其中一半。
与此同时，币安在美国加强了游说。
根据联邦记录，今年币安雇佣了四家美国游说公司，在前九个月共花费约80万美元，而去年则未聘请任何游说者。其中45万美元支付给由与特朗普家族关系密切的游说人士切斯·麦克道尔领导的公司。币安雇佣他来推动赦免和加密货币政策相关事务。
币安还支付了26万美元给另一家公司BakerHostetler，游说加密货币政策和“行政赦免”。这个公司的游说者之一特蕾莎·古迪·吉列恩今年也曾以World Liberty代表身份向国会提交信函，她曾出席4月币安为高端客户举办的私密峰会。
据知情人士透露，币安代表在游说过程中提出，赵长鹏的行为若在当前政府执政期间，并不会被起诉。白宫对此表示认同。
但在政界两党内部，对赦免赵长鹏的反对声音依然存在。部分特朗普顾问指出，赦免与特朗普家族有商业关系的人士，若明年中期选举民主党重掌众议院，可能会引发国会调查。
纽约州民主党众议员杰里·纳德勒上周在X平台发文称：“特朗普正在向任何能让他个人获利的人出售赦免权。这是对权力的可耻滥用，是对司法的嘲弄。”
Palantir联合创始人、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乔·朗斯代尔上周也发文表示：“总统在这个问题上得到了极其糟糕的建议，这会让人觉得他周围发生着巨大的欺诈行为。”
特朗普亲信劳拉·卢默本月早些时候公开反对对赵长鹏的赦免，理由是赵的中国出身和阿联酋国籍。
“你知道那些不是出生在阿联酋的人如何获得阿联酋国籍吗？都是为了逃避罪责的人，”她在X上写道。
赵长鹏回应称，自己早已不再持有中国国籍，并说：“请不要将你们的刻板印象强加在他人身上。”
他在另一则推文中写道，赦免“将是一个好消息”。
他的愿望终于在上周实现。10月23日，白宫新闻秘书莱维特证实了赦免决定，并表示：“拜登政府对加密货币的战争结束了。”
几周前，赵长鹏已经悄悄修改了他在X平台的简介。
原来的说法“前币安”已经变得更简洁，“币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