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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发在金融时报，作者泰吉·帕里克是《金融时报》经济专栏作家。
什么是经济衰退？流行但过于简单的说法是：连续两个季度经济负增长。然而，美国对此有更精细的定义，由全国经济研究局的技术专家来判断。
这个非营利机构表示：“经济衰退是经济活动大范围显著下滑，并持续数月以上。”
今年第二季度，美国的年化GDP增长，此前第一季度曾出现收缩，这意味着，按照基本定义美国避免了经济衰退。从全国经济研究局的更广义标准来看，情况似乎也一样。
但无论如何定义，下面我将解释为什么“经济衰退”这一标签意义不大——尤其是当用于美国这个全球最大经济体时。
全国经济研究局用来判断经济衰退的六个主要指标如下图所示。
在5月份的环比数据中，这六个指标全部处于或接近收缩区间。近几个月以来，这些指标持续疲软，但可能仍不足以满足全国经济研究局的标准。
不过，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经济学教授帕斯卡尔·米沙拉指出，依赖这个研究机构的判断方法存在两个主要缺陷。他说：“这种方法对失业率和职位空缺率的重视不够。此外，由于需要等待数据和修正，经济衰退往往在已经开始数月后才被正式确认。”
米沙拉是全国经济研究局的研究员，他使用一个基于过去百年更广泛劳动力市场数据的实时衰退检测算法，估算出美国在5月份已进入经济衰退的概率为71%。
他说：“虽然全国经济研究局使用的其他数据也许有用，但劳动力市场反映的是更根本的现实。职位空缺减少、失业上升，在我看来是更可靠的经济困境指标。”
确实，今年7月，求职人数首次超过了职位空缺数量，这是自2021年以来首次出现这种情况。
许多美国人也认同米沙拉的判断。根据《经济学人》和YouGov在8月初进行的一项民调，近一半受访者表示美国经济“在变糟”。约三分之一认为美国已经陷入衰退；还有28%的人表示不确定。
显然，全国经济研究局的任务是困难且主观的，还伴随着复杂的数据问题。
不过，“经济衰退”这个术语本身的价值也不大。在美国这样一个经济体量超过其他G7国家总和（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国家中，即使全国总体经济数据在增长，也可能有许多州、行业和家庭处于下行之中。
因此，更有意义的问题是：尽管全国层面多个指标表现疲弱，是什么让美国经济仍然没有全面陷入衰退？
在特朗普的第二任期内，美国经济的韧性主要来自四个狭窄领域：部分州、人工智能、医疗行业和富裕人群。
穆迪分析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赞迪采用与全国经济研究局类似的方法发现，美国约占GDP三分之一的州已经处于或高度接近衰退状态。
他说：“陷入经济衰退的州分布在全国各地”，其中包括中西部和部分“铁锈地带”，“加利福尼亚、德克萨斯和纽约这三个合计占美国GDP近三分之一的州，目前表现稳定，它们的稳健对全国经济避免下滑至关重要。”
美国各地区经济表现如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产业的地理分布。
根据赞迪的计算，农业、制造业和建筑业目前已陷入衰退，这对农村和工业州造成冲击。这些生产性行业最容易受到特朗普关税政策和贸易伙伴报复性措施的影响。
联邦政府部门也出现下滑，与政府削减支出有关，使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经济放缓。他还表示：“医疗、科技和房地产行业在扩张，而金融服务、零售和酒店业则处于停滞状态。”
与此相关的是，人工智能的热潮也给某些州和行业带来了提振。
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马克·穆罗表示：“人工智能主要是一种大城市的办公技术。最重要的核心城市集中在加利福尼亚沿海城市、德克萨斯的商业城市，以及从波士顿到华盛顿的走廊地带。全美范围内数据中心建设也在迅速增长，但这更可能带来短期的建筑活动激增。”
宏观经济研究机构Pantheon Macroeconomics估算，如果没有与人工智能相关的支出，美国上半年GDP的年化增长率将仅为0.6%，不到实际增长率的一半。
除了人工智能相关支出的激增，美国其他领域的私人投资在今年已经开始收缩，原因是利率上升和不确定性加剧。
Pantheon在最新研究报告中指出，第二季度私人固定投资同比增长约3%，但如果不计人工智能相关部分，增幅将转为下降约1.5%。
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数据中心建设年增长率上升，但住宅、制造业及其他商业建筑活动已下降。
赞迪的研究还显示，医疗行业也是推动经济的关键力量。
8月份非农就业报告显示新增2.2万个就业岗位，如果没有医疗行业的贡献，这一数据将为负。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美国总共新增59.8万个就业岗位，其中惊人的51.5万个——也就是86%——来自医疗和社会援助领域。
自4月份以来，美国劳工统计局的私营部门薪资扩散指数跌破50，表明裁员行业数量多于增员行业。在非衰退时期，这种情况极为罕见。
医疗行业的就业增长，与其说是行业繁荣的体现，不如说反映了人们健康状况的恶化。
实际上，家庭在医疗上的支出——去年占美国GDP的12%，阻止了第一季度实际消费者支出年增长率转为负值。
更广义上看，占美国年度GDP约三分之二的实际消费者支出，今年以来已出现放缓。
除医疗支出外，Morning Consult的新消费者健康指数——结合劳动力市场动态与消费者情绪，用于衡量短期支出趋势——表明高收入家庭是支出的主要推动力，而低收入群体的需求则明显回落。
部分原因在于，低收入家庭更容易受到利率上升和低增长行业的冲击。同时，与人工智能热潮相关的美股上涨，也主要让富裕人群受益。
牛津经济研究院的美国首席经济学家伯纳德·亚罗斯表示：“在‘解放日’关税宣布后，财富效应从消费的拖累因素，转为推动力量，标准普尔500指数接近历史高位。高收入、富裕家庭正享受这种正向财富效应带来的红利。”
因此，全国经济研究局是否最终宣布美国陷入衰退，在某种程度上只是技术问题。
目前来看，是少数几个狭窄的增长引擎，支撑着整体放缓的美国经济。
这凸显了美国经济的多样性和整体韧性，但也表明，即使没有官方“全国衰退”的判定，美国大部分地区依然面临类似衰退的局面。
在像美国这样庞大、复杂且分布不均的经济体中，非黑即白的判断往往掩盖了实际情况，而不是揭示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