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在大西洋月刊,作者是汤姆·巴特利特 (Tom Bartlett)和凯瑟琳·J·吴 (Katherine J. Wu)。

在就职三个月后,罗伯特·F·肯尼迪的疫苗顾问委员会锁定了一个最容易下手的目标。
这个委员会成员投票决定,收紧一项长期以来帮助美国婴儿抵御多种高传染性病毒的儿童疫苗接种建议。如果美国疾控中心(CDC)采纳,就将不再推荐4岁以下儿童接种麻疹-腮腺炎-风疹-水痘(MMRV)联合疫苗,而是建议家长将首次免疫分成两针,分别接种MMR疫苗和水痘疫苗。
委员会还讨论了是否将乙型肝炎疫苗的第一针从出生时推迟至至少1个月大,除非母亲在孕期检测出乙肝阳性。这个议题预计会进行投票。
这些疫苗被认为是最容易遭到质疑的类型,因为在公众眼中看起来更容易引发副作用,或不像其他疫苗那样“必要”。
例如,一些高收入国家并不建议新生儿普遍接种乙肝疫苗;而MMRV疫苗也曾被指出在2岁以下儿童中可能导致某些副作用风险上升。
华盛顿大学传染病专家海伦·朱表示,她没有看到任何理由去更改现行疫苗建议。但她也坦言,如果一定要削弱免疫计划,“这些确实是最容易先被拿下的几个。”
朱曾是这个疫苗顾问小组,即“免疫实践咨询委员会(ACIP)”的成员,直到肯尼迪在6月突然解雇了她和其他16位成员。
这一切看上去是出自肯尼迪本人的规划。
过去,ACIP的指导调整往往基于新的科学证据——比如新疫苗上市、疫苗效果或安全性的最新数据。而如今,会议的议题基本由肯尼迪本人推动,包括今天关于乙肝疫苗和MMRV的讨论。
CDC国家免疫与呼吸疾病中心前主任达斯卡拉基斯表示,“这些是被指定的议题。”
卫生与公众服务部一位发言人则通过邮件表示,上个月被解职的CDC前主任苏珊·莫纳雷斯曾批准了这份议程。
从国家免疫计划中挑出这些“薄弱环节”,让肯尼迪主导的ACIP更容易将其他疫苗描述为“可有可无”。美国家庭医生学会高级副会长玛戈·萨沃伊指出,这是一种“非常有计划的手法”。
这个学会是近期多家医疗机构之一,已公开发表了与CDC意见不同的疫苗建议,以回应肯尼迪重构美国疫苗政策。
肯尼迪最初对疫苗的质疑主要集中在新冠疫苗上,借助公众对疫情期间政策的不满情绪进行炒作。今年6月,在ACIP新组成的首次会议上,委员会投票取消了含有硫柳汞防腐剂的流感疫苗的推荐——尽管多年研究早已证实这种化合物是安全的,这一决定迎合了反疫苗群体长期渲染的恐惧。
这些早期举措的实际影响相对有限。上个流感季,美国市场上的流感疫苗中,只有不到5%含有硫柳汞。新冠疫苗的接种率已连续多年下降,儿童接种率更是从来没高过;在肯尼迪解雇原委员会成员之前,ACIP就已在讨论是否削减部分新冠疫苗推荐。
但这些限制为本周的投票铺平了道路,未来几年内,可能会导致数百万儿童延迟接种保护性疫苗。
相比于分别接种MMR和水痘疫苗,MMRV疫苗的确存在更高的热性惊厥风险(这种惊厥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一般不会造成长期影响)。CDC曾推荐使用MMRV作为首选,但在相关数据披露后,又调整建议,推荐首剂分开接种。
有几位现在的ACIP成员指出,MMRV疫苗及其副作用仍未被充分理解,安全性问题可能会进一步破坏公众对疫苗的信任。
但专家们对这种说法表示质疑。科罗拉多公共卫生学院儿科医生阿斯图里亚斯表示——他也是6月被肯尼迪解雇的ACIP成员,CDC之所以保留MMRV选项,部分原因正是为了提供更多选择,特别是那些很少接触医疗系统、或希望孩子少打几针的家庭。
默沙东公司发言人表示,每年大约10%的家庭选择用MMRV作为孩子的首剂疫苗。专家指出,取消这一选项,可能让一些家庭干脆不为孩子接种这些疫苗。
虽然委员会今天投票决定保留MMRV在“儿童疫苗计划”中的资格(计划为无力承担费用的家庭提供免费疫苗),但这些决定之间的矛盾将使如何为孩子接种这四种疫苗变得更加混乱。
关于推迟乙肝疫苗首剂时间的问题,肯尼迪至今拒绝明确表示这个疫苗不会导致自闭症,尽管已有大量研究显示两者之间没有关联。委员会今天花了数小时对疫苗的安全性表示质疑,尽管现场反复展示的证据都显示,这是目前最安全的疫苗之一。
ACIP成员雷特塞夫·列维说:“我没看到数据能说明这有好处。我不确定普遍接种乙肝疫苗有什么效果,尤其是出生当天接种。”
委员会主席马丁·库尔多夫还要求CDC官员将美国的接种计划,与其他不建议普遍新生儿接种乙肝疫苗的发达国家进行对比。
但CDC官员亚当·兰格指出,那些国家通常拥有全民医保制度,孕妇乙肝筛查率超过90%。阿斯图里亚斯也表示,在美国,孕期医疗服务往往存在盲区,尤其是在早孕期,而乙肝检测通常就是在那时候进行。缺乏产前照护的人群,往往也是感染风险最高的群体。
数据显示,大约12%到16%的孕妇从未接受乙肝检测。婴儿出生后也可能通过家庭成员、照护者、其他儿童甚至表面物体感染这种高度传染性病毒。一旦病毒感染新生儿,其发展为肝损伤、癌症甚至死亡的几率非常高。
研究人员认为,1991年发布的“所有婴儿接种乙肝疫苗”建议,使美国儿童急性乙肝感染率下降了99%。专家表示,即便只将首剂推迟一个月,也会危及脆弱婴儿的健康,并可能进一步降低疫苗接种率,因为这意味着必须等到家长带孩子去看儿科医生时才能接种——前提是这个家庭有儿科医生。
“我没有看到任何数据表明推迟一个月对婴儿有好处,”兰格在会上表示,“但我们看到的是潜在风险很多。”
此次关于MMRV疫苗的表决进程极其仓促。
以往,ACIP会先成立工作小组,对疫苗相关证据进行评估,并与其他成员及公众分享分析报告。重大决策从不在没有完整评估的情况下做出。但这些程序如今全被抛弃了。
来自专业医学协会的专家,过去受邀参与这些工作小组,如今被禁止参与;甚至有五位委员会成员是在会议前几天才被临时添加进来的。
在参议院听证会上,前CDC首席医疗官黛布拉·霍里透露,她曾被机构高层劝阻,不要对乙肝疫苗建议变更提出数据或问题。
库尔多夫最后宣布,乙肝疫苗的投票将推迟,理由是提案表述中存在“轻微差异”。
专家指出,现在的ACIP似乎对疫苗的好处毫无兴趣。相反却正逐步构建一种论调:很多疫苗风险过高,美国当前的疫苗接种计划“过于繁重”。
免疫组织Immunize.org主席、前ACIP成员凯利·摩尔表示,他们似乎在暗示:过去的委员会不如他们关注安全问题。他们正努力描绘一种画面,即CDC强行让公众接受一个“不安全、负担过重”的疫苗接种体系,而肯尼迪挑选的团队正是来“纠正”这个体系的。
从减少新冠疫苗接种、缩减流感疫苗选项、限制MMR和水痘联合疫苗,到可能推迟乙肝疫苗时间,这些初期调整表面看似温和。但这或许正是问题所在。
肯尼迪及其盟友正在试水,同时也在让公众逐步接受“疫苗可以少打”的观念,以及质疑权威疫苗建议的习惯。他们早期选择越显得“合理”,公众就越容易相信接下来的改变也“有道理”。
萨沃伊表示:“等到人们意识到我们已经陷入严重问题时,可能已经来不及挽回。”
无论疫苗体系是被慢慢侵蚀,还是迅速摧毁,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一个远不如过去安全、也本可以更安全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