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发在金融时报,作者西蒙·库珀是金融时报专栏作者,

身处巴黎,正准备迎接下一场法国政治危机时,我发现了一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表格,内容令人感慨。
这张表列出了多个国家政府支出占GDP的比例。排名最前的是一些孤立的袖珍国家,比如基里巴斯、马绍尔群岛、多米尼克和密克罗尼西亚。
如果只统计人口超过15万的国家,支出最多的是乌克兰,占GDP的74%。这可以理解——乌克兰正在抵御入侵。但排在下一个的,是一个除了和自己以外并未与他国开战的国家:法国,政府支出占GDP的57%。
这个数字正是危机的根源。
法国的财政赤字已经达到GDP的5.8%,自2024年以来的第四任总理弗朗索瓦·贝鲁,希望从不断膨胀的预算中削减440亿欧元。但由于议会不会批准,他很可能在周一在信任投票中失败。而在周三,抗议和罢工将可能“瘫痪”这个本就已陷入瘫痪的国家。
为什么法国无法减少支出?又可能走向何方?
与普遍看法相反,法国的国家体制并非一直庞大。1944年解放时,许多人还生活在没有基础公共服务的农场里,例如没有电和自来水。养老金制度曾非常吝啬。1970年,法国男性的实际退休平均年龄是68岁——而那时法国男性的平均寿命正好也是68岁(当时劳动力主要是男性)。
1995年,还有六个发达国家的政府支出高于法国。
2002年欧元诞生后,法国政客们开始认为,在欧洲央行负责印钞的前提下,可以毫无顾忌地花钱。最明显的浪费体现在养老金上:如今法国人的退休后期限平均为25年,是人类历史上最长的之一。但在医疗、城市基础设施(尽管法国广大农村地区情况相反),以及(讽刺地说)这个极度中央集权的国家中,地方公务员支出却也都相对较高。
与此同时,法国的私营部门也同样大肆借债。
法国政治以总统为核心。2017年,前罗斯柴尔德银行家马克龙上台后,“新自由主义”成为法国舆论中的高频词。法国如今常被称为“新自由主义毁掉的荒原(译注,“法国人对政府政策极端负面的标签化描述,但这种说法与法国实际的大政府、高福利体制极不相符,因此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国家机构被认为已经被撒切尔主义者削弱了。
在这个“后真相”时代,其他荒谬的观点也开始流行,比如法国是“被诅咒的国家”(从各类舆论调查中法国人领先世界的悲观情绪可见一斑),或是国家正走向种族内战。
从2022年起,全球利率上升,浪费型国家受到了惩罚。法国的10年期借贷成本已上升至3.5%,与希腊和意大利相当,虽然仍低于美国和英国。
事实上,法国的种种失调在很多方面在英国都有反应。这两个国家之所以加强防务合作,部分原因是彼此都无力独自承担。这就像两家小公司为了在国际市场上存活下去选择合并。
因为法国在国内支出过多,所以无法为欧洲抵御普京提供支持。法国的国防预算仍仅占GDP的2%。我最近参观了一家制造侦察无人机的武器工厂。原以为这里正批量生产几千架,却被告知:“法国军队只有14架。”
那要如何削减其他支出?
贝鲁的团队,试图通过宣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可能介入的说法来说服反对党,但这一说法几乎不可信。反对派也同意债务应该减少,但对具体措施却毫无共识。
部分原因在于,两大主要反对党在经济上都属极左派:让-吕克·梅朗雄的“不屈法国”党,以及玛丽娜·勒庞的“国民联盟”党,后者其实只在移民和文化议题上偏极右。
这两个党都主张进一步扩大赤字,想将马克龙推高至64岁的退休年龄重新降低到62岁,甚至是60岁。
削减支出需要妥协。但在当今法国政治中,这已不可想象。
马克龙上任后曾表示,法国“无法改革”,这话似乎是对的。最有可能的结果是继续停滞,法国债务将从目前占GDP的116%进一步上升。债务利息支出今年预计将达到660亿欧元,已成为预算中最大单项支出,并开始挤压其他项目。
如果评级机构继续下调法国信用评级,借贷成本将进一步上升。
传统观点认为,极右翼将在2027年赢得总统大选,可能引发债务危机。我过去对此表示怀疑:法国的政治“救命稻草”,是极左和所谓极右之间仍然相互憎恨。但一场“意外”正在变得越来越可能。